為了虛構人物疼得死去活來

【冬兵水仙】我们要去内华达 We're Heading To Nevada(一)

轉十萬次😭😭😭

蜜分:

背景:队2后


简介:海德拉的秘密研究项目众多,克隆实验只是其中一个。当年作为母体被采集基因样本的时候,冬兵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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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员走过来,看向女人指着的那台。女人只是那么指着,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她所指着的东西就已经不言自明,没必要再解释什么似的,他犹疑地半蹲下来,果然立刻皱起了眉头,又眯起眼睛凑近了点儿,试图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是一台十八公斤容量的滚筒洗衣机,虽然不算洗衣房里最大的型号,但也够大的了,人们通常用它来洗被子、地毯和窗帘,偶尔还有巨大的毛绒玩具。他伸出手,在滚筒的圆形玻璃门上使劲敲了几下——


“出来!”


玻璃门被敲得咚咚直响,里面那团东西好像也随着抖了抖,但并没有听话出来,而是把自己的整个身体缩得更紧凑了。值班员是个身材颇为肥胖的年轻男人,蹲下没一会儿就开始气喘,不得不起身弯着腰,把脑袋凑近到洗衣机前面,女人也好奇地凑了上来,他们看到两只儿童球鞋的鞋底,正死死蹬在凹陷进去的圆形玻璃门的内侧,还有两根拢在一起的瘦胳膊,和一个被褐色头发遮住了的小脑袋,虽然他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紧梆梆的球,但还没那么难以分辨,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个七八岁、八九岁的白人小孩。


“出来!”男人又使劲拍了一下,他戳出肥胖的食指,隔着圆玻璃门画圈,试图比划出洗衣机运行时滚筒翻滚的样子:“你再不出来,我就要启动它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感觉像男孩。他是不是耳朵聋?”女人在旁边撅着臀部,她一手搭在自己的髋骨上,一手搭住洗衣机,视线还没挪开,她的口气有几分责备的意思,像是在埋怨洗衣房的这位年轻值班员态度不应该如此粗暴,同时又显得困惑而兴奋,仿佛很久没有亲身参与过如此怪异、如此值得好好探究一番的事件了,“我没有看到他父母,奇怪……”


“不行,得把他弄出来。”男人叉开腿,伸手去掰洗衣机玻璃门的把手。毫无预兆地“哐”的一声,玻璃门的坚硬圆框在他脸上小幅度撞了一下,他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女人也吃惊地直起腰,和他交换了一个诧异得近乎惊恐的眼神——


是那小孩弄出来的动静。他在里面没有把手,没办法抓住玻璃门的内缘不让人打开,所以干脆使劲捶了一拳头,或者是猛蹬了一下,等外面的人吃痛松手,他又把门死死拽了回去。


“他妈的什么——”值班员捂着自己被面部脂肪包裹得不那么凸显的颧骨,脏话说了半截,碍于身边的女人正在一边看着,不情不愿地把后半截“小婊子养的”咽了下去。女人小心翼翼地蹲下,用大人哄小孩不要做什么令人困扰的事情时常用的那种自以为是的语调说,“嗨,宝贝?你遇到什么事了,为什么不肯出来呢?”


虽然小孩还没从里面放开玻璃门,但从他僵硬的模样可以看出,女人的语调奏效了,他没有再蹬腿,也没有发出冲撞,他一动不动的,像是真的在听她讲话。


“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甜心宝贝,我们只想帮你。你先出来好不好?”


女人转过头,给了值班员一个“有希望”的眼神。周围已经聚集起几名围观者,有的抱着脏衣篮,有的拎着家庭装的衣物护理液,现在是下午两点左右,不算洗衣房的高峰,否则人会更多。


“你不是自己来的吧?”她扭回头,再次压低了视线,隔着那扇圆形玻璃门,试图找到小孩的脸到底被他埋到了什么别扭的位置:“是跟你妈妈一起来的吗?她去哪了?”


小孩在放松警惕,站在女人身后的值班员也看出来了。趁这机会,他猛地冲上来把住玻璃门,一鼓作气拉开了,小孩明显受惊了,他赶紧伸出手腕想去抓门,没捞到,倒是被抓了个正着。


“出来!”男人一手抵着洗衣机,一手拽着他的手腕,狠狠往外拉,“快点给我出来!”


场面突然变得暴力,女人略带惊恐地抬手捂住嘴,她还想试着去靠近,再好声好气地哄一哄,但小孩挣扎得太厉害了,他不仅是在挣扎,还在企图攻击,女人听到他不时发出一连串尖锐的、急促的吼声,像是从他细细的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他看起来早已过了牙牙学语的年纪,但仿佛还不会正常地发声说话。


“你不能这么硬拽!他这么小,骨头都没长全,再这么拽会脱臼——”


“啊……!”


她瞪大眼,惊呆了地望着年轻男人后颈上发红打褶的皮肤。小孩刚才使全力蹬了一脚,正中他的肚子,他吃痛地蜷缩起上身,手勉强没松,小孩颤抖着直喘气,发现自己依然甩不开胳膊,而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惊慌的脚步声,女人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戴着棒球帽的高大男人就这么直楞楞地插了进来,他一把抓住小孩背在胸前的书包(更准确地说,是抓住了书包上方那道用来挂钩的一小圈带子),他将书包连带着小孩一起拎高,紧接着用另一只手去捂那张愤怒得胀红了的小脸,要不是这一捂,女人和值班员还都没反应过来,小孩两秒钟前正张大了嘴,打算在值班员拽住自己的胖手上使劲咬上一口。她听到男人生气地对着小孩说了句什么,说得很快、很含糊,应该只有一两个单词,不像是英语,小孩忙着躲开他捂在自己脸前的手掌,还在一个劲儿地扭动、蹬腿,在断断续续地低声乱叫,男人显得很气恼,但更多的是慌张,女人瞬间生出疑心,她立刻大声质问:“你是谁?你是这孩子的什么人?”


男人的反应完美地证明了她的起疑有多么必要——他猛抱起小孩,压低了脸往外跑。围观者都愣住了,站在通往洗衣房大门的过道上的两三个人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女人怔了好几秒,才忽然尖声喊叫起来,她挥着胳膊在胖男人的背上猛拍,又冲着洗衣房门口使劲比划,想让人们合伙拦住他,但他动作太快了,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冲出了洗衣房,等到她和值班员跑出来时,无论是他还是那个小孩,都已经不见踪影了。


“你看清楚那家伙的脸了吗?”她转着圈张望,“我听到他跟孩子说了什么,但我没——”


“怎么可能看得清,他帽子压得那么低。那身板有点像军人——”


“也可能只是个爱健身的,管他的呢,我们应该报警。我现在就报,洗衣机的滚筒里说不定还有那孩子的头发什么的,他们可以做DNA监测,如果他是被拐走的——”


“你觉得那小东西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看着有七八岁了吧,还像是不会讲话一样,他那身行头也够奇怪的——”


“有的小孩就是不太正常的……我的手机被我放到哪儿去了……”女人在手提包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手机,拨通了911。路上行人很多,一对父子俩同他们擦肩而过,男孩手里拽着一根小黄人造型的氢气球,要不是气球的短暂阻挡,她或许就能看到从街对面不远处开过去的那辆黑色福特,样子很旧,在车流里显得毫不起眼,水蓝色的儿童书包贴着副驾驶座的玻璃窗,上面的粉色小猪图案正晃动个不停。背书包的小孩不肯乖乖坐好,他埋着头,一个劲儿地掰车门把手,眼看掰不开,又翻了个身要爬到后座上去,开车的正是那个被怀疑是士兵的男人,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伸过来抓他,只抓住了书包,他像条滑溜溜的小鱼那样把胳膊一缩,脱离书包带的控制,连蹭带爬地翻到后座,从座位下面扒出一堆什么东西来。


“坐回来!”冬兵扭过头吼,“不许碰那个!”


小东西凶狠又懊恼地抬起头,手上的动作没有半点停顿。那是个没扎紧口的黑色塑料袋。


“不许碰!停下!”


“我要下去!”


如果洗衣房的那个女人也在车里,兴许会笑逐颜开地松一口气,庆幸这孩子原来并不是哑巴,原来他会讲话。与其说是“讲话”,不如说是吼叫,只不过这吼声并没有他同龄孩子大叫时所具有的近乎恐怖的尖利,感觉仿佛是因为他并不经常开口,咬字远不够熟练,所以妨碍了音调的瞬间提高——


“不许碰!”


“我要下去!”


“坐回来!”


这几句简短粗暴的警告或许已被吼过太多次,与其说是警告,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语气词。前面路口亮起了红灯,他终于逮到机会,停车拉下手刹,一转身往后伸出左胳膊,抓着小孩的手腕往旁边扯,不让他碰那袋东西。小孩被扯疼了,不知是出于疼痛还是出于仇恨的凶狠地叫了一声,他松开左手,换右手去抓,小孩张开嘴,压下脑袋就要去咬,他趁机用左手把黑色袋子拽到了驾驶座前面来,右边手腕上传来的痛感并没有想象中强烈,但足以让他皱起眉头吸了口气,他回过头,小孩还没松开牙。


“你怎么不咬我的左手?”他生气地大声质问,又生气又着急,甚至还有一点委屈,他猛地摘下帽子,往副驾驶座上恨恨地一扔,“我要是用左手打你,你就再也不敢咬我了!”


小孩松开牙齿,两颗深褐色的圆眼珠不安地转动了一下,像是在揣测对方是不是真的要用左手打人了似的。冬兵收回自己的右胳膊,现在那上面多了一个红通通的牙印,后方的车忽然开始按喇叭,他扭回头,看到交通灯已经换成绿色了。他犹豫地停在那儿,保持着这个难受的姿势——背朝着方向盘,一脚跨在前后座的交汇处,脑袋抵住了车顶——他瞪着小孩,小孩也瞪着他,后方车的喇叭声越来越急促,他焦躁地转过身,重重坐回到驾驶座的位子上。他加速驶离路口,几乎没有留心看前方的路况,而是始终盯着后视镜,确保小家伙没有继续去掰车门把手,也没有打算扑过来继续咬人,黑色塑料袋正堆在他的两条小腿之间,暂时不可能被任何人抢走,他稍微松了口气,把注意力转回到挡风玻璃的前方。


车上没有地图,没有定位系统,他凭感觉拐进一片车流和行人都更少的街区,在一间汽车穿行快餐店附近放慢了速度。他们上一顿饭还是昨天中午,在那间只剩下压缩饼干和自来水的安全屋,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皮夹,被他抢走皮夹的那个小毒贩显然最近生意挺好,皮夹里塞了厚厚一沓五美元、十美元和二十美元的纸钞,他数出皱巴巴的一张,攥在手里,把棒球帽捡回来重新戴上,突然显得有点紧张。


小东西现在彻底不闹了,大概因为他知道他要去买吃的了。他从后视镜里瞟了车后座一眼,像是在说,虽然你咬了我,但我还是得买东西和你一起吃。


“嗨!想要来点什么,先生?”


站在窗口后的女店员用有气无力的欢快嗓音同他打招呼,并没有对他压低到不正常的帽檐表露出任何怀疑或兴趣。大概是看出了他对于应该点些什么并没有主意,她把柜台上的大菜单立起来,开始熟练地推荐各色餐品,她语速极快,有浓重的亚裔口音,即使话筒音量开得很足,他也听得不是很明白。


“我……我要这个。”他用右手指了指菜单上最大的那一格,“要两份。”


“好的,招牌酥脆碎牛肉玉米卷饼套餐两份。套餐里包括圣代或奶昔一杯,请问您要?”


他愣住了,卡在“圣代”这个不太熟悉的词上,没注意到有一根小胳膊偷偷从后面伸到了自己的腿边。


“要奶昔”,他低声回答。


“好的,要焦糖巧克力味?还有草莓味和香蕉味,但草莓味的现在没有。”


他没主意地胡乱点头,女孩看出来他急着想走,也就没再确认,按照流程继续往下问:“现在买套餐加1元99分可以换购‘哨子侠’玩具棒棒糖,要给我们的小家伙来一个吗?”


她指了指贴在窗口玻璃上的宣传海报,那个漫画角色是近来人气很旺的超级英雄之一,但男人不认识,也不感兴趣,他流露出惊诧的神色,慌忙扭脸看了背后一眼,等到转回来后,他敷衍地点点头,把钱塞往窗口里,只希望快些买完,他显然以为女孩并不会注意到车上的另一位乘客。


“好的,请稍等。”


配餐很快,还不到三十秒,两兜热烘烘的牛皮纸和一提两杯装的奶昔就被推出了窗口,他双手接进车内,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道谢的话,对方提醒他玩具棒棒糖也放在袋子里,他机械性地点头,把方向盘往另一边打,拐出快餐店的车道时他又瞥见了那张用来促销玩具的海报,上面印着一个穿着紧身衣的、嘴里叼着哨子的年轻男孩,还有一行“吹哨出击!!!”的卡通字样,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好像他以前也见过这个东西,见过这样印着穿紧身衣的高大男孩的海报一样。


车子在快餐店附近转了两圈,最终找到个破破烂烂的篮球场的东侧,这里被球场的铁丝网隔开,是一块连水泥小道都没铺的杂草空地,没有人,没有摄像头,他终于感觉到安全,停车熄火,扭脸去拿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食物。


哪里不太对劲。他低头一看,黑色塑料袋的袋口被拨开了,里面少了什么。他扭过上半身,缓缓看向后座,小东西把手枪攥在手里,两眼盯着车窗外头,眨也不眨一下,显然是在回避他的目光,但拿枪的手纹丝不动,没有半点要藏的意思。


“把枪给我。”这次他忍住没有立刻生气。小孩不动弹。


“给我!”


还是不动。


“你不听我的,你就不要吃东西了。”


依然没有反应。但那张苍白的、缺乏光照的小脸似乎抽动了一下,只是一下,就又重新绷住了,他怕他真的不吃东西,赶紧又想了想怎么给他一个台阶下。


“弹夹是空的,你拿着它也不能用。”这是实话,子弹早都被他卸干净了,“我可以给你一点,但是你要先答应我几件事。”


终于动弹了——那张小脸转回来一点,不再假装盯着那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看了。


“不准拿枪对着我。不准咬我,踢我也不行。”


几秒沉思后,小东西缺乏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开车的时候,你要坐着,不准动。”


沉思,然后点头。


“不准再跑了,不能再躲着我,不让我找到。我们必须要在一起。”


这次沉思的时间很长,小脸上甚至露出了表情,仿佛有什么人正在掐他腿肚子上的肉。没有点头。这样下去不行,冬兵想了想,决定换个办法,他从黑色袋子里翻出一管弹夹,把子弹倒在手心里,“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给你一颗。”


这下又点头了,而且点得还挺干脆。


“你为什么要跑?”


“因为我要回去。”


小孩的嗓音带着那个年纪的儿童特有的沙哑,要不是语气里那股一板一眼的劲儿,听起来可能比实际上要成熟。


“回哪里?”


“‘基地’。”


“我告诉过你它已经没有了!”冬兵忽然提高了嗓音,丝毫不显得比小孩更沉着冷静,“没有什么基地了,都没有了,Hydra也没有了!”


“你在骗人!”


“我没有骗人,Hydra不存在了!”


“我要回去,我要回‘基地’!你带我回去!”


小孩叫喊得并不顺畅,因为每个词都是他咬牙切齿地发出来的。或许是为了汲取更多力量,他每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都忍不住要在座位上狠狠颤动一下,深褐色的头发随之在脸颊两旁乱荡,“你带我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向Pierce先生报到!”


一阵怪异的沉默中,只能听到两人幅度不同的呼吸声,一个轻而短促,一个重而迟缓。驾驶座上的人重新张开嘴巴,他的嘴唇很干燥,裂了几道窄小的口子:“Pierce先生死了。”


这话仿佛是一包炸药,在小孩的脑海里炸出一个大窟窿,他的眼睛还盯着冬兵,思维已经被烟灰蒙住了。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死了,我本来也会死的。”


如果他死了,不会再有人愿意一路赶到牡蛎湾,赶到那个地下十几米深的秘密实验基地,那里的人员在逃跑前放火点燃了用来掩人耳目的地面设施,他花了半个晚上的时间在焦土里开出道,闯进放置人造子宫和睡眠皿的密室,基地断电了,所有生命支持系统都在依靠备用电池苟延残喘地运行,把他抱出来时他还在昏睡,他是那么小,他觉得臂弯上几乎感觉不到多少重量,离开密室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看那些在人造子宫中刚刚成形的胚胎,它们享受到了永不出生的特权,而他怀里的这个生命体没有,他一起一伏地呼吸着,未能被免于存活人世的苦难。


“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你不能回去。”


如果那天他死在了空天母舰上,或者坠入波托马克河中溺亡,眼前这个以别样方式诞生于世的奇怪生命,此刻应该已经成为了一具小小的尸体,躺在废墟下渐渐失去光亮的房间里,不会偷枪,不会乱跑,不会咬人,更不会大吵大闹。不过男人根本不清楚他具体是怎么出生的,此前更小的年纪时又是什么样,毕竟他连自己的过去都知之甚少,所以这两天里他常常会忘,忘了小东西的不同之处,忘了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联系,克隆研究并不属于什么前沿领域,相关的技术手段更谈不上高精尖,Hydra的苏联人早在六十年代就从他和数十名其他特工身上采集了基因样本,但没有受到高层的重视,直到九十年代初期,Pierce在剧变的局势下逐渐掌权,他主导继续研究超级血清,同时命令手下那批科学家重新评定苏联人在西伯利亚为Hydra留下的遗产,封冻贮存了近三十年的基因样本被发现,克隆计划由此被提上议程。当然,这项计划的重启没有——也不需要——征求被采集基因样本者的同意,没有人告诉他们那些胚胎的存在,冬兵不确定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还是他曾经获知过,但忘记了,他不知道P47,不知道纽约的牡蛎湾有一座地下基地,此前他从没去过那里,在他混沌无序的记忆里只有相当模糊的一段,他躺着,身处某个像是医疗室的房间,四周是看不见外头的单向玻璃窗,一个脱离人造子宫后体外培育了二十七周的克隆体遭遇不明感染,急需输血,他只勉强记起自己被抽血,抽了很多血,没有人告诉他血要被拿去做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他,那个用了他的血的小生命最终有没有挺过去,有没有重新睁开眼睛。


车子里静悄悄的,几个黑人男孩从篮球场另一侧走进去,你推我搡了半天才开始打球,篮球着地又弹起的声响远远隔着铁丝网传来,他看到那只握枪的小手上骨节泛白,那几根指头太用力了,再这么下去,即使捏不坏枪管,也要把手指头给捏断。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士兵递了一颗子弹过去,他是大人,说话得算话,对方刚才的确回答了他的问题,那么,答应了要给的子弹就必须给。


小东西抬起脸,望着对方摊开在自己面前的机械手掌。小小的子弹在全金属掌纹里失去了光泽,变得十分黯淡,他把子弹拿到自己手里,装进裤兜,一边装一边抬起头,用圆圆的眼睛盯着那张苍白的脸看。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冬兵音量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Rumlow叫你‘小鬼’。Rollins说你是‘47’。”


“‘P47’。”他立刻出声纠正道,“我是P47。”


“这应该是编号……”不清楚‘P’代表什么,可能是‘Prototype’,多年前冬兵自己也有过编号,但随着他的负责人不断更换,参与的各项任务与计划也不断更新,编号多次被修改,直到最终被Pierce下令废弃,仅用“士兵”、“资产”或者“冬日”代称,“编号和名字不一样。外面的人都有名字,你也要有。”


他低头想了想,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是几天前从他的任务目标口中听来的那个陌生名字。


“‘Bucky’。”


他对此有个模糊的概念,知道这可能是自己过去的称,他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这个称呼,虽然他对它并没有相关记忆,更没有什么失而复得的感觉,但他想亲近,就像那天他浑身湿淋淋地走在河岸边时,不由地想要亲近那远在天边的紫色晚霞一样。后座上的小东西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没有表示反对,也不像是欣然接受,他大概不感兴趣,或许根本不在乎,反正他有一个编号,他是47,47转开了目光,不在乎眼前这个有一根机械胳膊的大人给自己起了一个什么名字。


“我们先吃东西。”


冬兵抓过快餐袋子,取出用油纸包着的卷饼。他瞅了一眼贴在袋子上的小票,看到它叫“招牌酥脆牛肉玉米卷饼”,他试图拼读出来,但读得有点慢,他觉得对于食物来说,这名字实在长得奇怪。Bucky将手枪揣进了书包,把另一袋食物拿到自己腿上,他还背着那个儿童书包,薄薄的小胸膛被两根肩带紧箍着,肩带的长度可以调节,现在还是最短的初始长度,对于他来说有点太短了,冬兵为了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奇怪才在超市里买了这个儿童书包,但他背上了它,看上去也丝毫没有变得正常。他先拿出了薯条,两手握着装薯条的开口纸盒,他张开嘴巴,像咬面包那样一口咬下去,对面的大人仿佛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更没想起来要在袋子底部寻找附送的番茄酱,两个人就这么对坐着吃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讲话。


冬兵望向后车窗,像是在盯着外面的什么看,其实只是出神,从两天前的凌晨直到现在,他几乎没有怎么合眼,一旦放松下来,注意力就开始飘忽。卷饼吃下去大半块后,他觉得口渴,转身去驾驶座底下找水,而小东西这会儿已经意识到薯条要捏着吃才方便,开始抬起胳膊,把手指往油腻腻的纸盒里伸,将那些已经被他齐齐咬掉半截的薯条一根根地往嘴里递。他一面吃薯条,一面盯着驾驶座上正在咕嘟咕嘟喝水的人,他以为他也渴了,把瓶装水递过来,他伸出小手握住,仰头喝了几口,递还给对方,低下头重新自顾自地咀嚼。


“James是我的名字。”冬兵忽然出声说,“有人告诉我的。”


他是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说的,好像是有人问了他,所以他要认真回答似的。并没有人问他。Bucky只是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薯条上了,又过了一会儿,自称叫James的人重新把卷饼拿起来,一边吃,一边继续出神。


他想知道被他擅自取名叫Bucky的这个小人,脑袋里现在都在想什么。Bucky理解“Hydra已经不存在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吗——他明白Hydra是什么吗?在他的那颗小脑袋里,“基地”加“Pierce先生”可能就等同于Hydra了,如果推测正确,那间地下实验基地构成了Bucky的主要活动范围,他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而更多细节则无从得知,比如他吃什么,如何睡眠,生过什么寻常或者不寻常的病,接受过什么样的教育和训练……他一定上过什么课,关于Hydra,关于他自己,关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他有攻击性,小小年纪就会使用武器,虽然这两天里他还没有机会真正用过,但从他那股对握枪的执着来判断,他应该是会用的,只是冬兵想象不出他要如何承受开火时的后坐力,他是那么的小,他几岁了?


“什么是‘圣代?’”


“什么?”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清小孩突然丢来的问题。


“什么是‘圣代’。”


他愣了一下,想起之前女店员向他提出的,奶昔和圣代的选择。他也不知道“圣代”具体是什么。


“是一种喝的东西。”


他是猜的,但不是瞎猜,毕竟奶昔也是一种喝的,他会使用类比法。小孩看向装奶昔的袋子,像是并不完全信服,但也没有理由或证据提出质疑,冬兵把袋子提起来递给他,他花了一点功夫撕开吸管的塑料纸,插进其中一杯里,他似乎在这件事里体会到了什么别样的乐趣,自作主张地把另一根吸管也撕开,插进另一杯奶昔,然后放回袋子里,开始大口喝自己的那杯了。


“什么是‘哨子侠’?”他又问。


冬兵想起那个棒棒糖,转过身去牛皮纸袋里翻找。与其说是糖,不如说是一个连接着糖果的儿童玩具,他把它拿到Bucky面前,“应该是他。”


他们一起盯着这个粗制滥造、颜色鲜艳的塑料小人,谁也没感到惊叹或者喜爱。这真是一个劣质极了的丑玩具,毫无半点吸引人之处,小孩只打量了它不到十秒,就兴趣缺缺地转开了脸。他们继续吃东西、喝奶昔,没过多久,大人问:“你几岁?”


小孩低头咬着吸管,瓶底发出吸溜吸溜的动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居然已经把奶昔全部喝完了。


“你几岁了?”


冬兵以为他没听见。他松开吸管,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你几岁了?”


这句追问没有任何责怪或嘲笑的意思,但他被问得撇开了脸,眼睛里露出一点类似羞耻的神情。如果他知道这个大人也不清楚自己几岁了的话,心里或许会好受些。他盯着窗外的铁丝网看,仿佛正在暗自用着劲儿,急于给出一个答案——“他们知道我几岁了。”


“但是他们不告诉你?”


“他们对Pierce先生说,那不能真的代表我几岁了。他们要做算术。”


小孩说得有点没头没尾,但对方已经大概明白了。基地的人当然知道他出生了多少年,但他的成长速度想必受到了一系列实验的影响,不能和正常小孩共用同一个年龄标准,他们需要通过极其复杂的计算,才能在他的骨龄、整体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之间取得一个最贴近现实的数字。


“‘队长’说我十岁了。”他又想到了什么,转回头来望着驾驶座上的大人,很慎重地说,“他说我看着像是十岁的。”


“队长是谁?”


话音刚落,冬兵就反应过来那应该是谁,Hydra里会被叫队长的,他只知道一个人。那人也死了吗?Pierce的死讯,是他昨天经过时代广场时从那张巨大的室外电视屏幕上看到的,而就算那段新闻没有播放出事件当天的航拍录像,他也能预测出最终大概的伤亡,他本该是伤亡的一部分,Rumlow也该是伤亡的一部分,当断裂的钢筋压倒在身上时他有刹那间的晕眩,徒劳挣扎之余,死亡的威胁前所未有地逼近,他咬起,闭上眼,耳边忽然回荡起当天前往三角翼大厦的路上,男人在装甲车上说的那句“好在这个还是能选的”——


“等那三架大家伙上了天,牡蛎湾的项目还有什么意义?”


“本来就没意义。听说他们已经陆续开始处理那些胚胎了。”


“可……那已经出生长大了的,47,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也许会送到其它地方去。听说方案已经出了,只不过Pierce还没最后点头。”


“‘其它地方’?”


“是的,‘其它地方’,好像他们真的在哪建了一个收容院或者特殊学校似的,哈。小鬼的护工私下告诉我,她最近收到人事通知,要他们准备好下个月从牡蛎湾调离,但没提交接。”


“我以为Pierce很喜欢他。”


“Pierce喜欢他的基因。他的基因不一样。”


“基因?这跟基因无关,他从头到脚都不一样。”


“是吗?我看不是的。没那么大的差别。”


“什么——你知道‘克隆’是什么意思么?不是兴奋剂,也不是什么改良血清,是克隆,一个克隆出来的小孩,你跟我说没那么大差别?”


“怎么,你以为谁有的选?只要被生出来了,被弄到这世界上了,你就没的选,管你是从阴道里挤出来的,还是从玻璃罐里捞出来的,还是外星人、机器人……没人能选自己怎么来的,没有人,只要这个还一样,那就他妈的没差别。”


“别扯远了,我说的是另一回事,我说这个不自然,你懂么?克隆人不自然,他们没有爸妈——”


“哈,好像我们就都有似的!如果这个能选,上帝啊,我一定选不要有,别给我了。如果没有我妈,如果没有她,我会比现在幸福十倍,可惜这个你也没得选,你最多能选怎么去死,好在这个还是能选的,还不算太坏。”


冬兵记得有那么几十秒钟的时间里谁都没再说话,装甲车的引擎声填补了大部分沉默,也许就在那一段沉默之中,Rumlow悄然预料到了什么,他预料到这次任务会有变,预料到那三架母舰终究没法成功上天,他反常地站起身来,一手扶着车顶,一手摘走了冬兵的护目镜,他转头问剩下的人,你们有谁觉得47跟他很像?嗯?有没有?我觉得很像,我知道你们都这么想。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自顾自扭回脸来说,跟你太像了,那个小鬼。


没有回应,那些队员也没谁敢说话,最终只有Rollins扶住车顶站起来,从他手里将护目镜拿走,交还给冬兵,但冬兵没有接,他昂头盯着Rumlow,谁是47?听见他这么问,Rumlow笑了,Rollins露出不胜其烦的神色,他重复自己的问题,谁是47?谁是47?Rollins把护目镜扔到他腿上,恼怒地压低声音对Rumlow说,现在你开心了?我们正他妈出任务呢,你想搞什么?


后来的后来,当他拖着湿淋淋的步子走在波托马克河的岸上,望向河尽头的小树林,望向那些飘落着冒烟的母舰残骸,以及天边一片尚未褪尽的发紫的蓝,他望着它们,听着心脏在胸口下面有节律地跳,男人嘶哑的嗓音忽然从他右耳的微型扩音器中传出,混杂着的风声刺啦作响。起初他没听出那是谁,他知道是队里的某个人,出任务时只有这个频道对他开放,可能是因为信号微弱,或者是什么别的原因,那嗓音断断续续、忽近忽远,他不由自主地握住拳头,停下脚步,对方在说什么“基地”,在说一个地址,牡蛎湾,纽约的牡蛎湾,这个地名他记得,他早些时候在车子里听到过。


“是Rumlow?”他接着问Bucky,“他说你十岁了?”


Bucky似乎并不清楚那个人的名字是什么,他点点头,两手捉着空奶昔杯,陷入了新的思考,“多少岁才能长得有你这么大?”


他有些迟钝地望着Bucky,Bucky也望着他。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看自己的胳膊,自己的腿,他知道自己是个强壮的人,但具体多强壮、多高,他并没有清晰的概念,他迟疑地张开嘴,想要随便说一个岁数,但Bucky的神色是那么严肃,他还没出声,就被迫感到了心虚与内疚。


“二十、二十几岁吧。”他转开眼睛,用吃东西的动作掩饰回答里的不确定,“或者十八岁。或者三十岁……可能你会长得比我更大。可能更小。每个人不一样。”


“为什么每个人不一样?”


他往后坐了一点儿,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就又咬了口卷饼。他不擅长这个,他希望Bucky专心吃东西,别再不停问问题了,“因为……因为……”


他抬起头,迟钝地想起另外一种可能性,那个一路上都在困扰他的可能性,如果他是母体,如果他就是Bucky的基因来源,那他们两个,是不是就不能用“每个人不一样”这个道理了?这问题是如此复杂难解,顷刻间占用了他的全部思绪,他撇开脸,放慢了咀嚼,没等他思考出一句什么结论来,Bucky忽然一骨碌跪立到车窗边,小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去。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看,显得又警惕又紧张。冬兵也立刻警戒起来,放开食物跨到后座,用另一只手搭住腰间的枪套,支起上身凑近Bucky,谨慎地顺着他的视线往外望去。


看到目标的那一瞬间,他便挪开搭在枪套上的手,低头松了口气。那是只猫。猫的脸盘很大,潜伏在铁丝网外侧那一排又深又密的杂草丛中,布满两色花斑的大脸盘上是一对瞳孔眯缝起来的眼睛,也在盯着他们看,或者说盯着他们的车子看。


“它是猫?”


冬兵点点头。Bucky扭回视线,继续盯着猫看。他应该是知道猫不危险的,原先那股警惕性变成了一种略带敌意的激动与好奇,他又贴着车窗玻璃凑近了一点儿,冬兵回到驾驶座,解除了车座保险,把Bucky抵着的那扇车窗摇下来三分之一,Bucky立刻直起膝盖,把脑袋探了出去。面对人类敌友难分的视线,猫回以瞪视,车里的小孩看不到它的胡须轻轻抽动了几下,但能看到它缓缓迈出一条前肢。


冬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Bucky已经拔出手枪、子弹上膛,用相当标准的姿势瞄准了猫。他起身一胳膊挡过去,粗暴地推歪了枪口,猫已经跨出了草丛,整个暴露在水泥路上,冲着车窗凶狠地嘶嘶大叫起来。他不知道小东西刚才是真的打算开火,还是只是想吓唬吓唬猫,他环顾四周,确保刚才那一幕没有被什么行人看到,而Bucky又把脑袋往车外伸出去了一截,他以为他又想抬枪瞄准,刚要伸手去夺,只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某种不属于人类语言的声音:“嘶嘶嘶!”


猫大怒,但不敢继续靠近,更不敢贸然扑上来,它在原地焦躁地绕了几圈,用加倍嘶哑而凶狠的叫声回击那个小号人类。趁Bucky又要卯足了劲模仿嘶嘶叫的功夫,冬兵抢走了他手里握着的枪,他没有反抗,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和那只猫的较量上:“嘶!嘶!”


“你干什么!”冬兵抓着他的书包往后扯,语气里很难说是愤怒更多还是困惑更多,“不许叫……坐回来!”


猫凶恶地张开了嘴,露出两颗尖利的牙齿,Bucky也张着嘴,可惜他的人类牙齿是平平的,缺乏威胁性。远处隐约响起了说话声,冬兵透过后挡风玻璃望去,看到一个成年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朝这边走来,他用左臂把Bucky整个圈住,拉回到后座中央,另一边手伸过去摁控制升降的车窗按钮,小女孩突然甩开女人的抓握,一溜烟跑到那只猫前,兴奋地绕着它蹦跳了几下,回头对着女人摇晃胳膊:“妈妈!这有只猫!妈妈!”


女人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咯噔咯噔的清脆响声,Bucky本来还在不安分地扭动,这会儿已经老实下来,冬兵不敢出声,也不敢回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担心被母女俩察觉到异常,只能搂着Bucky缩坐在那儿,暗自希望她们快些走掉。


“妈妈,你快点!”小女孩兴奋地直跺脚,“你看它,它好大呀!”


“别靠那么近,Sally,我们不知道它身上有没有细菌或者跳蚤。”


“它是公的还是母的,妈妈?”


“我看不出来。”


“我猜它是母的。它也许生过很多小猫,是个猫妈妈,但是——”


“别摸,别摸它,它不干净。它看样子很不友好,可能会抓伤你。”


女人的担心是多余的,没过多久,猫就转身蹿进了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她们走远后,冬兵放开胳膊,Bucky没有动弹,还保持着刚才被搂住时的那个坐姿,一声不吭。


“我们把东西吃完。”他坐回驾驶座,拿起剩下的食物,“吃完以后,我们——”


“那个女人是‘妈妈’?”


冬兵刚张开嘴咬住吸管,虽然听到了问题,但还是愣住片刻,让嘴巴松开吸管,“我想是的。”


他看到Bucky的小脸一沉,不像得到了解答,更像是生出了新的疑问。果然,他又问:“她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冬兵以为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可疑的细节,他再次望向那个女人离开的方向,又转回头来,不明白疑点在哪,“也许她住在这附近。”


“你有没有妈妈?”


这话听起来没礼貌得很,但冬兵终于弄明白了,明白了这些问题都从何而来,他瞬间有些焦虑,或许还有几分迁怒于自己,而Bucky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等他作答。


“我想我以前有。”


“她在哪?”


“我不知道。”


Bucky没再问下去,但他显得很不满意。冬兵觉得自己应该对他说点什么,或者再问几个问题,但事情太多了,他不知道要从何说起,昨晚在马里兰那间狭小的安全屋里,他们也像是这样,除了Bucky反复提出的关于返回基地的要求,两个人之间没有进行任何有信息、意义的交流,Bucky不认识他,更不信任他,他也不了解Bucky,若是倒回一周前,三角翼大楼还矗立在罗斯福岛上,空天母舰已经进入最后的测试运行状态,他解冻醒来,得到刺杀Nick Fury的任务,那时他对Bucky的存在依然一无所知,对自己一无所知,要不是后来在特战队的装甲车上听到了他不该听到的对话,在天空母舰上放弃了不该放弃的任务,在河岸边获知了不该获取的地址,现在的他只会独自一人,一个人坐在桥洞下,坐在安全屋里,或坐在另一辆偷来车中,独自发呆,或独自吃着快餐,一边吃一边计划,计划接下来要怎么办。


而眼下他被困住了。他不能只考虑自己,他还带着Bucky。在他赶去牡蛎湾的那个晚上,如果有人拦下他问,你打算怎么办,假设你真的救下了什么所谓的小克隆体?你的计划是什么?幸运的是——或者说只可惜——没有这么一个人问他,他没有任何计划,也未做任何打算,他从来不需要规划未来,他只接受命令并执行,而执行的后果从来不是他要操心的事情。


“哔哔——”


尖锐的哨声忽然响起,把他惊得一激灵,没等他作出反应,Bucky重新撅起嘴,湿乎乎地包住塑料玩具末端的哨口,胸膛迅速鼓涨,“哔哔哔!哔——”


“停下!”


他一把抢走哨子,扔在副驾驶座上。Bucky没有反抗,他现在似乎已经认清了现实,知道只要这个长着铁手臂的大人不想让他做什么,他再坚持也只是浪费力气。他缩回到车窗边坐着,岔着腿,怒气冲冲地把小书包从背后拽到胸前抱住,像是跟它有仇,但又很爱护,有仇可能是因为他没忘了它是谁给他买的,而爱护是因为,他并不讨厌拥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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